来源:《读书》 文章作者:佚名 |
像这样的一老一少,坦白交心,难道不是古今难得? 在宾老作品的启发下,傅雷努力于东西方艺术理论实践的比较研究,他指出宾老的画: 去尽华彩而不失柔和滋润,笔触恣肆而景色分明,尤非大手笔不办。此种画品原为吾国数百年传统,元代以后,惟明代隐逸之士一脉相传,但在泰西,至近八十年方始悟到,故前函所言“立体”、“野兽”二派在外形上大似吾公近作,以言精神,犹逊一筹,此盖哲理思想未及吾国之悠久成熟,根基不厚,尚不易达到超然象外之境。至国内晚近学者,徒袭八大、石涛之皮相,以为潦草乱涂,即为“简笔”以犷野为雄肆,以不似为藏拙,斯不特厚诬古人,亦且为艺术界败类……(《书简》第九十七通) 世界可无中西画派之分,所不同者面貌,而于精神,人同此心 傅雷探本寻源地剖析宾老创作的渊源、变革、特点,丝丝入扣,指出现代东西方绘画的共同性与哲学思维的分歧;为“国内晚近学者”严肃地指出离开法则、离开传统的艰苦探索,“潦草乱涂”的危险性。 在宾老给傅雷的信中,更有许多毕生从理论到实践的艺术心得,言无不尽地向傅雷传述,由于篇幅过长(例如其中一篇题目作一九五四年十一月二十日,信末署十二月二十日的那封长达一千三百多字的长信),这篇短文就无从引用;但这确实是宾老一生艺术探索的精辟之见,是经过浓缩的、把先史时期直到现代的中国绘画变迁过程极其扼要地加以阐述。大致认为书画到了元代,总结了史前到宋代的经验而趋于冲淡深远,提高到哲学境界,至二十世纪初与西方绘画思想逐渐接近,形成世界性的艺术趋向。我认为宾老的这封信,不但是宾老自己一生走过的艺术探索过程,而且是今天艺术研究者的重要参考。傅雷十分肯定宾老的某些作品风格接近西方现代大家。而宾老则在致友人信中,斩钉截铁地指出:“不出十年,世界可无中西画派之分,所不同者面貌,而于精神,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,无一不合……”(见《黄宾虹年谱》,王中秀著上海书画出版社版,489页)黄宾虹的预言,已初现于今日,我认为宾老的远见,与和傅雷平日的切磋交流,是有重要关系的。 宾老的用笔,勾勒、短皴刚劲如削铁,正如古人说的“下笔有金刚柱”。用墨用色变化莫测,这都是根据他自己对传统艺术的深刻探讨,艰苦得来的成果。十多年前,我曾见罗孚兄藏有一幅手卷山水,奇妙地运用赭石和墨,笔笔健实,我马上就想到凡高的健劲笔触和既碰撞又和谐的色调。 在上述同一封信中,宾老又说:“所惜古法失传,尚少整理著书;古物罕睹,同为向壁虚造,尾步人之后尘而不务其捷足,良可叹也!”语重心长,也是以身作则地向后人寄予深切期望。 我说傅雷是宾老的“护法神”,还不止于书画学术方面,这一百多封傅雷致宾老信札中,绝大部分均提到为宾老极力推售作品、或替他向画店寄购、或筹备国内外展酌览、或向中外爱画友人推荐、或自己购藏等等,所得“润笔”,多至数十万元,少的数千元,傅雷都详列清单,逐笔汇到宾老手上。在旧社会,拙于生计、不屑钻营的宾老,不至于穷馁无告,傅雷对宾老这些方面的深厚友情,说明他一生高尚品质的一个方面。 还记得六十年代,傅雷曾给我来过几次信,让我去见陈叔弢先生,商量推动给宾老在北京举办一次大型画展的事,我受托去看过几次叔老,可惜那时文艺界正是“山雨欲来”的乍暖还寒时节,傅雷的这一计划,只好告吹。这是我自己亲自体验过的一次傅、黄之间的金石交情、生死交情。 友情,是人类之间的自然组合,是社会构成的黏合成分,是集体和个人都离不开的生活范畴,更是推动人类文化艺术发展的伟大力量,是个人道德、感情、品质的具体表现。 老年颓懒荒拙,怕动纸笔,偶因翻读故人的这些书札,不免浮想联翩,所以套用傅雷信中那句话:“任抄胥之劳”,记下一点零星感触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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